

《罔两问景II:中间物》线上新书座谈 侧记
- 时间:2022/12/10 (六)14:00- 17:00
- 地点:线上会议
- 主持人:廖勇超 /国立台湾大学外国语文学系副教授
- 与谈人:
- 黄咏光/印度理工学院德里分校(Indian Institute of Technology, Delhi)人文与社会科学研究所博士候选人
- 张馨文/德里安贝卡大学(Ambedkar University, Delhi)心理系博士候选人
- 林纯德/中国文化大学大众传播学系教授、《台湾社会研究季刊》编辑委员
- 白瑞梅/国立中央大学英美语文学系教授,性/别研究室成员
- 主办单位:国立阳明交通大学文化研究国际中心、阳明交通大学出版社、台联大文化研究国际中心、台联大系统亚际文化研究国际硕士学位学程
- 经费来源 : 教育部高等教育深耕计画
- 文字记录整理:清大中文所博士生陈氏秋香
十二月十日下午,由台大外文所廖勇超教授主持的《罔两问景II:中间物》新书座谈会在线上如期举行。本次座谈所介绍与讨论的新书《罔两问景II》由四位学者共同主编,包括丁乃非教授、刘人鹏教授、张馨文以及黄咏光。本次座谈的与谈者除了四位主编之外,还包括该书的作者群:林文玲、林纯德、白瑞梅与序言作者陈佩甄。
在廖勇超教授的主持下,本次座谈先由陈佩甄教授分享自己对该书的阅读心得,从一位读者、研究者以及观察者的角度,介绍了该书的核心问题、重要概念、方法论。首先,陈佩甄回顾了自2007年《罔两问景I》出版到2022年的《罔两问景II》问世这十五年间,自己的学习、研究经历以及对「罔两」方法论的理解,强调两本《罔两》之间的连结并不是九〇年代台湾-西方混血的酷儿定义,而是两个子题:「婢妾」与「科幻」。两本书之间的「罔两」,不只限于狭义的性少数,而更一步扩展到「无以名状之物」,例如「妾」、「妖」、「情感」、「物质」。「罔两」的本意是「影外微阴」,指双重边缘的位置,因而难以提出指涉。陈佩甄认为,「罔两」的含义不仅仅是探讨「形与影」之间的关系,也是「东方与西方」、「殖民与被殖民」的二元对立关系,不是在边缘位置另立中心,而是探讨「影与罔两」之间或是「众罔两」的互相参照。《罔两问景II》并不聚焦于「形-影-罔两」的空间、地缘关系上,而在于「中介」、「转移」、「中间」等关键字。陈佩甄建议,若从空间性阅读去理解「罔两」是不够的,可试着从时间的维度去阅读「罔两」,「罔两」并非线性时间观的现代视野里所指的「迟滞」(belated),而是「未到」(yet to come)。近年来的北美酷儿研究界亦逐渐从身份认同研究转向时间性的讨论,将酷儿身份认同扩展、连接到其他问题,例如情感、生存模式、倒退、反进步等,也串联了资本主义与种族主义底下所运作的各种平行、多样的问题,像精神疾病、贫穷、老年、性暴力等等。对北美酷儿研究群体并非陌生的台湾,尤其是「罔两」研究群,也将这些研究议题带到台湾,开始讨论「忧郁倒退」、「抱残守缺」、「妻妾不成家」等等论述。陈佩甄立足于该出发位置,使用「情感」来阅读该书各篇文章里的妾身未明的「性」、「非人」与「物质」的三种时间观。
第二位发言者是作为编者之一的黄咏光,她介绍了整本书的内容、结构,以及编撰工作的幕后过程。黄咏光回顾了对自己研究特别有启发的两本书,一是陈光兴2006年出版的《去帝国:亚洲作为方法》,二是由刘人鹏、丁乃非与白瑞梅于2007年共同编写的《罔两问景:酷儿阅读攻略》。黄咏光受到这两本书的框架与研究方法的影响,试图在殖民冷战结构之情感困境之下,将「亚洲作为方法」当成一种目光参照的转移,进行对自身历史的重新理解,也类似精神分析上的治疗空间。黄咏光认为,在此亚洲之间的相遇与交流过程中,必然要面对自身主体最晦暗不明的历史、最顽固的负面性遭逢,这也是黄咏光在自己文章中所使用的方法以及所讨论的议题,通过瞿秋白与泰戈尔1924年的相遇与遭/糟逢故事,来讨论亚洲之间的负面性转移。《罔两问景I》又提醒了黄咏光去面对使自己感到不安的、不适的、不顺畅的、负面的、尴尬的、难以辨识与安置的主体位置,看见在我们身上的主流含蓄美学的暴力。黄咏光分享了《罔两问景II》的编辑过程中所存在的各种偶然与必然,文章的主题和讨论议题非常多样,最后由丁乃非在刘人鹏的〈性、淫、翻译:晚清性别知识重构举隅〉一文中找到「中间物」概念作为这本书核心概念与标题。「中间物」即将历史中具体的人事物作为中介物去介入能动、转动的过程中。然而,在我们谈论东方的中间物时,几乎忽略了其实西方历史脉络里也有中间物。编者群在阅读各篇文章和撰写导言的过程中,发现了在这些看来是偶然的主题中,存在着互相参照、转移与对话的价值。黄咏光介绍该书的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是「晷影迁驰:在历史转型与知识形构之间」,有三篇分别由刘人鹏、黄咏光、丁乃非着的文章,关注于过去(也包含现在)的历史转型问题。第二部分「无待而独?─在空白与(种族)阶序之间」,包含张馨文、林建廷与林纯德所着的三篇文章,主要聚焦于现在、当下的议题,并且辩论和分析「主体性」从目的成为手段,足以构成台湾主体性国族,也思考种族主义是否已经过去或消失,还是种族阶序逐渐成为了一种难以看见的中介或转化并深入到日常生活?林纯德的文章提出,在不断变化的性别模组与生存模式内,「妖」并没有固定的认同,而处在挣扎与流变的生存实践之中。第三部分「木石之怪:在转向介质与未知新地之间」由三篇文章组成,作者群有林文玲、李思齐(Nicholas de Villiers)与白瑞梅(Amie Parry),三者更偏向未来的辩论与想象,也将物质问题拉到讨论范围内。
接着黄咏光的说明,刘人鹏教授补充了关于导言中的「中间物」如何作为一种看待历史以及活生生的生命状态的视野。鲁迅所用的「中间物」,并不始于鲁迅翻译尼采或是他的文集《坟》之后记,而在1909年鲁迅在中学教生理学时,在他所编之生理学讲义中已有「中间物」一词。在此「中间物」是自然科学中所观察到的或解释的物质现象。《罔两II》的导言中提到,「中间物」是在变化的过程中产生出来的,也因变化的过程而消失,随后转换到下一个阶段,因此「中间物」不会成为最终的产物。若以此含义的概念去理解、阅读人文历史的现象,使之成为研究的一种视野,我们会看到或注意到更多(历史)中间所发生的种种形态与现象,对各种挣扎奋斗的生命形态与它的产生条件有进一步的理解,也许能重新思考人跟非人与每一个人的生命可能性。
下一位发言者是张馨文。虽然主要任务是行销,但张馨文作为该书的编者之一,提出了研究与阅读的重要一点,既是:不是要确认自己的想法是对的,而是通过另一个人的思考,来认识自己未知的,同时学习信任彼此。《罔两II》的特点是将「中间物」作为领导概念,而不是以情感作为研究对象,造成一种颠倒的状态。一般而言,我们都以中间状态来理解情感,用情感来理解现象,而没有以情感来解释中间物,再用中间物去探讨现象。这也是该书试图使用的方法。就像张馨文自己的文章中所讨论的「主体性」,也似乎成为一种看不见的中间物,不再是台湾八、九〇年代所需求建构的国族主体性,现在成为了年经人一代默认存在而不需要更多解释的概念。张馨文预告了2023年,《罔两》学者群会准备一系列的工作坊,希望通过对话方式,让书中每一篇论文的作者成为回应者,与一至三位对谈着讨论及扩大「中间物」的研究。
第五位发言者林文玲研究员通过PPT的分享方式,指出《罔两II》中的两种「中间物」概念,以「中介、媒介、物质性、时间性」结合第一种「中间物」(在变化过程中产生出并且在变化时消失掉即转化成下一个阶段)进行辩论,强调中介作为中间「物」的意涵。事物或意义是经过中介而来的,中介作为一种操纵或具体实践,而物质性就是中介的场所。媒介架构了我们生活的感知,媒介一直涵盖着文化与自然的领域,而物质、物质性与自然成为理解媒介以及处理媒介作用时必须考虑的因素,同时也将「非人」因素含括进来。「物质的一个基本属性是它的绵延/持续时间。」林文玲认为时间本质上是一个物质过程,人们通过物质变化过程的某样暂时性结果,才能认识到时间。
林纯德教授介绍了自己正在进行的研究内容,由此连接到《罔两II》的主题与自己在书中的文章。林纯德认为,在中国历史中,印度佛教是一个很重要的中介,虽然印度佛教与中国道家、儒家思想在人世(生)观 有牴触之处,但仍然可以彼此互相周旋。林纯德回顾了儒家伦理的羞耻政治,将一切不合时宜的人事物归为禽兽之征,亦用来对付「淫慾罔两」之对象,比如娼妓、奸夫淫妇、男色、妖等等。儒家思想里头有特别严重的二元对立观念(例如:男女有别);道教思想中原本没有分别界限,但随着儒家思想的二元对立介入后,也被此思维影响;印度佛学传入中国后亦进行在地化,因此演变出来的禅学将道家原有的反二分逻辑发展得最为彻底。在三大思想的交流、介入、互相协调与周旋过程中,有些思想家例如(明)李卓吾,提出童心说将朱熹较极端的二元选择观念弱化掉,赋予「淫慾罔两」群体与礼教「回嘴」的动能。那么,「妖」的存在是否一定在于正典、礼法、礼教的对立面?林纯德指出,「妖」并非是要推翻、否定儒家思想,两者之间不是一种无法同时存在的关系。「妖」虽然不符合男女有别的体制,但「妖」在扮真女卖淫时便需要这个体制的存在,,既是受体制压迫的对象,又要依赖体制而生存。「妖」的关注点并不是在两端之间选择一个正确的选择或道路,而是在每个当下如何在两者之间持续周旋转运。「妖」作为中间物并不是一种静态的安置,而不断的周旋于两端之间。
第七位报告人是白瑞梅教授。白瑞梅分享了一个极有趣的幕后故事:在黄咏光与张馨文向她邀文之后,发现其论文中的科幻小说可以成为一种对「中间物」的阅读。这并非是白瑞梅撰写时所意识到的,通过编者们的阅读之后,反而给了作者对自己着作一个不同的理解角度。白瑞梅因此重新思考自己文章中的「中间物」意义,不仅是边缘之边缘的位置,也可能是不易看透或隐形的力量(power)。白瑞梅也讨论冷战时期所出现和盛行的自由主义,自由主义拟将白人至上主义(white supremacy)作为一个已过去的思想,但白人至上主义还一直存在着,但难以发现,尤其在台湾。在自由主义的发展脉络之下,台湾社会向往着两种民主国家模式,一是美国,另一个是北欧。白瑞梅的论文中处理了两部小说,一部关于美国社会,一部关于北欧社会,从此分析两部作品里的白人至上主义问题。白瑞梅教授引用了Samuel Delany的意见:科幻小说不只是个文类,它也可能是一种论述和阅读方法,有别于现实主义的阅读方法。因此,阅读科幻小说时,读者可以看到自己未知的知识和可能性,这也成为一种「中间物」的读法,既是非此非彼,又未知的东西。阅读科幻小说时,读者可以看到自己未知的知识和可能性,这也成为一种「中间物」的读法,既是非此非彼,又未知的东西。
在最后一位发表人丁乃非教授看来,在文化再现里,专偶婚姻家庭暴露了一种在转型中仍难以消失的「中间物」,然而在固有的理论中,它难以消失的原因有物质利益的成分,也可以说是继承权上的「男人至上」逻辑。在这种男人至上的不平等专偶婚姻关系的历史延续中,娼妓以一种不平等的性自由成为专偶关系的连带组织。丁乃非阅读恩格斯对不平等专偶婚姻关系的分析,指出:「建立在私有制度保障之上、结构的共生婚姻之内的性别阶级的对立,部分来自性的自由不对等,。。。」女性化的性,具有象征现代意义的专偶婚姻制度,可分为好多个区块,能称为连续体的光谱,被切分为不同的位置功能与正负价值。女性在这种关系中可能固守一个位置,也可能移动到不同位置之间,从妻到外遇、到第三者,甚至到性工作、娼妓。从恩格斯的分析到柯伦泰在苏联革命时期的阅读,柯伦泰当时将家庭主妇与性工作都归为非生产的消费服务劳动,认为无法区分家庭主妇和性工作的工作性质。这种女性主义主张刚好对应与对抗现实历史中(到现在还存在着的)很难切割的专偶婚姻之妻与外遇之女、和卖淫之妓。丁乃非认为,恩格斯与柯伦泰强调的是历史中人为制度,有极漫长的与相对应的心理精神状态。专偶婚姻在两者的论述中,虽然还没消失,但仍在消失的路上。那么,通过阅读小说与分析前人已有的理论,丁乃非认为,可能将还没有消失的专偶家庭作为家国之中间物,也许不再以它为目的,而是作为中间物,从而使它成为一种看法与方法。